那会儿应该是98年，南方抗汛，北方大雨。

　　那年我十二三，还是个靠谱的“好”学生，一心想着准时上课别迟到。虽然当时保定的街道上已经满是积水，有些地方到小腿肚子那么深，但是我相信依靠我扎实的自行车大撒把技术还是能安全到学校的。于是午睡起来之后就骑上我的-各揽子-1258，向着学校冲去。留下一个干爽的背影给稍微意思了一下根本没有认真阻拦我的爸妈。

　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，随便骑就好啦。不过随着越往市里走积水越深，大概淹了半个车轮，此时我开始展示只蹬半圈的自行车中级技巧，一直抬着腿不让脚沉到水面以下，虽然有点儿累吧，但是左顾右盼的一看大家伙凉鞋里都淌着水然而我并没有，心里不禁还小自得了一下。

　　记忆从此错乱，像是下午两点多，太阳晒着还很热；又好像是大雨磅礴，可身上衣服却是干的。

　　忽然旁边一个阴影驶过，大概其是辆3路汽车。

　　我还在路边儿半下半下的边蹬边高兴呢，公交车开过去，排开的水波就向我涌过来了。瞥了一眼，当时心里想着哇擦挺带感啊，有一种洪湖水浪打浪的感觉嘛，念头刚转了一半，头一个波就到了，拍击在自行车下半个车轮儿上，冲击力从左侧袭来，当时的我脑子一懵只听见一句“卧槽”，再一看自己已经侧躺在马路牙子上，右胳膊支撑着身体，湿了半片儿裤子。倒霉的破车子还盖在我身上，不过有水缓冲，也不冷，也不疼。

　　万幸哪儿都没擦破，不用吃药打针，站起来扶起我的-各揽子-1258接茬走。这下明白了，再有汽车经过就站一下，都是不太大的水浪，有了防备没再被拍躺下，顺利地到了学校。定睛一看，果然是大门紧闭，不上课！这才想起来，班主任说了下午不上课！睡个午觉我给忘了……可既然出都出来了，这么早回去挺没劲的，更何况还湿着半条裤子。心想干脆奔姥姥家瞅一眼吧，说不定还能换条裤子。于是接着吭哧吭哧骑车，税务角那儿的路上还有个大上坡，推着比骑着快的多。到后来蹬得我也是不要不要的，得亏一路水不太多，挣扎了半个小时就算快到姥姥家了。

　　一进院儿就觉着不妙，雨水砸掉的树枝树杈树叶子漂了一地，地漏子下面哗哗的响，看来这雨下的比南边儿大的多。拐弯儿进去一瞅，楼前面一溜我姥爷养的花，剩下三五盆没搬进屋子的都蔫儿吧了。楼道里也都是水，一楼仨台阶儿淹了俩，就最后一级剩半拉，心想万幸，好悬啊，再下一天雨屋子里啥都得泡了。敲了敲门进去，姥姥姥爷正擦地呢，卫生间也不知道是下水道反水了还是水管漏了，屋子里恨不得比外面水都多。姥爷开了门回到卫生间，一只手叉腰，背对着我不说话；姥姥弯着腰挥动扫把，只顾上抬头看我一眼，笑了一下。

　　记忆仿佛水面上的倒影，铺展在我的面前，错杂且零碎。我能看见吱扭响的三轮车和姥姥的背影，我坐在后面玩儿着什么。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叶子泛黄，遮住了午后的太阳，可是汗依旧在淌；我能看见坐着小马扎的我面对着姥爷的大肚子，中间隔着条楚河汉界，马走日象走田炮打一溜烟。有优势的时候，茶壶会被拎起嘬一口，走臭棋的时候，扇子被摇动的更激烈。也能看见调皮捣蛋闯祸后皮带闪动的影子，也能看见上树跳墙扎破脚后大手里的云南白药，更能看到放学回家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加肉炒土豆片。可惜，画面里的脸都是模糊的，轻易不可见。

　　一别已七年，不再见。

　　如今南方又涝，武汉被淹，南京被淹，财新记者前方直播，让我们身临其境的感受洪水的无情与霸道。然而时间更残忍，哪怕再有当年的大雨，积的水再深，推开那扇门，我却再也看不见当年的老人。

　　七月八日，笑而有泪

　　财新网视频专题：2016水灾直击